从阳关到嘉峪关

沿着兰新线,从金城兰州,祁连雪山,高原牧场,戈壁大漠,长河落日,一一映入眼帘。河西走廊,南承青藏高原,北沿漠北荒漠,东接中原长安,西通西域百国。恶劣自然造就迷人风光,漫漫黄沙中掩藏着多少传奇啊!

兰新线上高原雪景

汉元狩四年,骠骑将军霍去病于漠北之战大破匈奴,武帝遂置河西四郡,是为武威,张掖,酒泉,敦煌。

而今的兰新线也大致沿着霍去病千里奔袭的路线,缓缓驶过河西走廊上这四片绿洲,西出嘉峪关,经阳关,而抵新疆。

武威的名字略显直白,武帝以彰显汉帝国的“武威军功”而命此名。武威雷台汉墓出土的马踏飞燕无疑是汉帝国尚武精神的真实写照。矫健而有张力,却又身如飞燕,奔驰向前,一个蒸蒸日上的帝国恍若昨日。

马踏飞燕

张掖或有些许含蓄,张国臂掖,以通西域。河西之战,横跨千里,长途奔袭,尤以马匹为贵。河西之战数十年前,汉帝国便广开皇家马场,以备军需。霍去病遂设山丹军马场,畜军马千万匹,匹敌匈奴。

霍去病六击匈奴,祁连刻石,武帝赐酒,少年豪爽,遂倾酒入泉,以馈三军,是为酒泉。远远地望着汉长城的遗迹,孤独的伫立于祁连山脚,山巅的初雪尚未消融,邻近的黑水河却已水声激荡。静静的端详这穿越千年的烽火台,秦时明月汉时关,这嶙峋突兀的躯体,承载着多少故事。

匈奴,一个令中原王朝胆颤心惊的名字。始皇帝命蒙恬组长城军团,北却匈奴四百余里;高祖刘邦率三十万汉军北据匈奴,大风起兮云飞扬,大丈夫却遭白登之围;历经文景,武帝雄心,削藩固权,弃黄老之术,变独尊儒术,先有飞将军李广,后继霍去病,三次漠北会战,多少壮士埋骨荒漠,多少百姓苦不堪言,纵使刘彻贵有天下,行盐铁专卖,没豪强家资,亦不能支撑这耗资巨大,长达数十年的武功,最终轮台罪己,惨淡收场。假若真如武帝所想,毕其功于一役,保天下苍生安身,为何还需这费时费力的长城?

汉长城

朝代有时就像人的一生,初生期积蓄,如文景之治,壮年时爆发,如武帝杀伐,暮年则渐渐逝去。

武帝后的百年,西汉王朝分崩离析,匈奴依旧是那噩梦,萦绕洛阳皇城。张骞凿空的西域,丝绸之路早已险象环生,不宜商路。随着汉帝国的收缩,敦煌,这颗丝路上的明珠,岌岌可危,为匈奴所觊觎。

明帝时,武帝尚武之气尚存,士族子弟渴望建功立业,班家三世皆为史官。到班超时,他已厌恶这案牍文字游戏,霍去病的传奇让他心神向往。西域,招唤着他,似鹰击长空。

此后三十余年,都护西域,先有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火破匈奴,鄯善归降,再者远交近攻,巧妙斡旋,威震西域四十余国。虽未有霍去病漠北决战,勒马祁连之冠军霸气,但不过千人,却平定西域,丝路重开,也足见定远之谋。

酒泉晚霞

定远侯的勇气,让阳关重回汉帝国的怀抱,包裹着丝绸的佛经,从贵霜传入洛阳,莫高窟渐渐有了生气。


唐帝国的强盛,以至长城都成为过往。雄浑的年代,无数诗人为其讴歌。此时站在阳关戈壁滩上,我似乎离高适,王之涣的年代更近了,或许边塞诗人更懂唐帝国。

羌笛何须怨杨柳,春风不度玉门关

凉州词

男儿本自重横行,天子非常赐颜色

燕歌行

劝君更进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

送元二使安西

那是王维的年代,青年才俊,纷纷行走边疆,策马黄沙,葡萄美酒,建功立业,人生如此,何不美哉。盛唐之下,疆域广大,安西都护已西出阳关千余里,东西交融,莫高窟内,佛事隆盛。

月牙泉

仲春的莫高窟,游人熙熙攘攘,千年前的飞天依然翩然于崖壁之上。时光流淌于唐宋的木门,留下斑驳的印记。走进古窟,经变壁画,无不阐释着一个佛理,平等。千年前,巧手画匠将片片佛经融入这生动易懂之壁画,纵是不理文字的白丁,亦能受佛光普照,时至今日,这似义务教育的连环画,成了我们文明的瑰宝。

佛教脱胎于婆罗门教,佛陀也来自古印度的刹帝利阶层,但人人皆能成佛是佛的第一要义。佛陀的年代,沙门苦修之风盛行,佛陀看尽人生六色,遁入沙门,苦修数十载,发觉苦修并非通向极乐世界唯一道路,终于菩提树下参悟。壁画上,佛讲法华经,听众无关阶级,或农夫,或贵族,供奉无关形式,或颂经,或舞蹈,皆能涅槃成佛,共赏极乐世界。觉悟的过程必是欢悦的,自然少不了飞天的助场。

敦煌飞天,婆罗门教的湿婆是舞蹈之神。

莫高窟便成了这征伐不断河西之地的一块净土。苍松古柏之下,千年过后的莫高窟,依然让我宁静。春光仿若佛光,守护着风沙洗礼峭壁上的一个个洞窟,一个个故事。

莫高窟

李白一口吐出了半个盛唐,而这盛唐也在这一呼一吸间消失了。安史之乱后的唐帝国,风云飘摇,河西之地再也没回到中原人的手中。

而后几百年的岁月中,吐蕃王朝盘踞于此,西夏人在这建立王朝,穆斯林的商队来来去去,蒙古大军浩浩荡荡。

从西而来的粟特商队笃信拜火教,而拜火教带来了明王朝。两年前的我,站在这明王朝最西陲的遗迹,嘉峪关。向西而望,河西八百余里直至阳关,水草肥美,然皆非华夏所有。此时的莫高窟只能孤零零的空悬于塞外,了无当年佛音。

嘉峪关的祁连雪山

不知是明王朝的鞭长莫及,蒙古铁骑的凶猛,还是帝国经济的南移,江南的繁华,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,河西走廊便静下来了,往日商旅的喧嚣化为这戈壁滩上呼呼的风沙。


从阳关到嘉峪关,从汉帝国到明帝国,千里之行,千年旅途。帝王,英雄,诗人,僧侣,俱往矣。唯有远处的祁连山,犹如佛陀,静静地护佑着像我这样,匆匆的过客。

作者: user

无趣的人。

《从阳关到嘉峪关》有一个想法

  1. “长安少年游侠客,夜上戍楼看太白。”
    “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。”
    “人生须达命,有酒且长歌。”
    “青山一道同风雨,明月何曾是两乡。”
    大唐帝国不谈,文化交融为美。历史,在长河中逝去,留下了斑驳的色彩。西域若无故人,无商队,可能就是漫漫黄沙,一片寂寥。
    莫负春光韶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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